197.歸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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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7.歸鄉
李玩回到主宅，沿途遇到的仆人見到他，均是一言不發，只是彎腰向他鞠躬，神情帶著訝異和些許緊張，似乎是被吩咐過什麽。
他叫住其中一人問道：“莫格在家嗎？”
那人點頭，然後很匆忙地離開了。
李玩心裏裝著別的事，沒有註意到這些人的異樣。
他上了樓，打算回臥室。
來到樓梯間，看到那扇門就如同他離開時那樣敞開著。
莫格會在裏面嗎？
待會見到人，第一句要說什麽？
就在他糾結著慢吞吞走過去時，卻聽到了沈重的喘息聲——
兩道，喘息聲。
他悄無聲息地進入房間，看到了此生永遠不會忘記的畫面。
兩具赤裸的男性肉體，糾纏在一起。
激烈的喘息。
緊擁的手臂。
結實的麥色肌膚，與染上紅暈的白色肌膚，相互交疊，蠢動。
那一刻，李玩承認，他被眼前的這一幕徹底擊敗了，擊碎了。
有什麽東西緊緊攝住了心臟，無法呼吸，無法思考。
好像重現了十幾年前的噩夢。
不，這比當年更恐怖，更殘忍，直接撕裂了他的心。
做這種事，門都不關，還真是膽大啊，好像要昭告天下似的。
肖禮妃似乎感應到了他的視線，回頭看了過來。
慣會吐露溫柔細語的唇，紅得驚人，那是因為被用力吮吸過的緣故。
這雙唇浮現出勝利者所特有的微笑。
[我贏了。]
他無聲地做出了這樣的口型。
---
李玩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離開的。
在跑下樓的時候，與什麽人擦肩而過，對方在身後喊了一句什麽，但他全都聽不見了。
能聽到的，只有心崩裂的聲音。
熟悉，久違的聲音。
再一次，失去了……
到頭來，終究還是無法獲得幸福啊。
本以為這就是對他最大的報覆，然而他未能料到，更殘酷的打擊還在後頭等著他。
當天晚上，他被第一批殺手伏擊，陷入追殺。
一一解決掉威脅後，他留下一名活口，用於盤問。
那人連半分鐘都沒能抗住，就把所知道的全部情報供出來了。
“是，是莫老大下的令！說只要能把你抓住，生死不論。”
李玩無法置信，瞳孔緊縮，厲聲詰問：“你說什麽？！”
“是真的！我沒有騙你！”
他要殺我？
怎麽會呢？
這個認知讓李玩幾乎握不住手裏的槍。
莫格是不是已經看過肖禮妃口中所說的視頻了？
出軌，下追殺令，生死不論，就連一句解釋也不想聽嗎？
怎麽會突然變得這麽狠心，無情？難道他從未看清過那個人？
李玩一個手刀打暈了殺手，渾渾噩噩地離開了那裏。
半個月後——
雖然才剛入秋不久，然而這天傍晚的天色異常昏暗，烏雲凝重仿佛世界末日，潮濕的海風夾雜著雨絲斜斜吹來，打在身上，冷徹心扉。
暮色裏，李玩拼了命地跑，他的一只鞋早已在途中跑掉，腳板被粗糙堅硬的地面磨擦得血肉模糊，脫臼的左臂被他咬牙接了回去，鉆心犯疼，左邊腰側因為中彈的關系正往外潺潺地冒血，每跑一步都會牽動肌肉引來徹骨的疼痛。
饒是如此，他仍不敢停下來松懈片刻。
他早已經到極限了，不管是身體還是心理。
沒有吃的，沒有藥，沒有避寒的衣物。
發燒、疼痛和饑餓，時刻折磨著他。
僅剩胸腔裏一口不甘心的氣在支撐他透支的身體行動。
那個人深知他逃亡的習慣和方式，半個月來，他不僅沒能逃出國，甚至連本市都沒能逃出去。
如今，終於被逼入絕境了——
他站在了懸崖邊緣，下方是黑沈沈翻湧不息的大海。海水下潛伏著無數暗礁，如果跳海求生，即使幸運避過了礁石，也躲不過即將到來的暴風雨，跳下去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。
視線早已模糊不清，僅能勉強視物。
前面幾個小時，他只能憑著直覺奔跑，冰冷的風灌進肺裏，肺葉裏好像要爆炸般疼痛，一如他就快要爆烈開的心。
“李玩，別再逃了。”
昔日情人的聲音夾雜在海風裏，聽來像是隔了幾個世紀一樣遙遠，再不覆當初的溫柔與疼惜。
李玩猛地想起，這處海岸，不就是他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麽？
那晚月明如水，就在斜下方的沙灘上，他救了莫格，兩人從此展開了一段長達半年的逃亡。
然而今天，他卻被對方追殺至此，看來也將要喪命於此了，老天真是開了個天大的玩笑啊！
他緩緩轉過身，雖然看不清明，仍能分辨出對面是一群荷槍實彈的殺手，槍口全部指向他，他甚至可以想象若果這些人同時開火的話，他的屍體會是怎樣一副慘狀。
莫格站在最前面，李玩看不清他的表情。
他張口想要說點什麽，可喉嚨就像是吞了一把刀片，疼得說不出話來。
這時又有一小撥人趕來，為首的是個一身白色西裝的男人，他走過來，與莫格並肩而立，沒有說話，卻堅定地表明了他的立場。
即便只是看身形，李玩也能認出他來。
那惡心的“春天般的氣息”，就算不用看也能感覺得到，令他厭惡至極。
難道說莫格其實更好這一口的？
哈哈！太好笑了！
心裏這麽想著，他真的笑了出來。
低低的笑聲通過發炎的喉嚨震蕩而出，十分嘶啞難聽。
但他很快笑不出來了。
一顆子彈擊中了他的胸膛，身體頓時失去平衡，他像一顆石頭直直往海裏墜去……
---
兩年後。
在廣大的內陸深處，有一個名叫青石鎮的地方。在青石鎮的旗下，有一個麥浪村，是個與其他村子沒什麽兩樣，也無甚特色的普通小村子。
麥浪村地方不大，僅有幾十戶人家，幾十棟風格大同小異的房子，零零散散地分布在一塊地勢較平坦的山溝溝裏。
除了這些，村裏還有一棟荒廢了十幾年的古宅，蓋了足有三層高，前方有一片寬闊的石板庭院。在當年全是土墻青瓦的村子裏，這裏可是毫無爭議的豪宅。
不過，幾十年過去，家家戶戶都富裕起來了，所有村民都推掉了原來的土墻房，蓋起了明亮結實的水泥房。但更多人遠離了家鄉，去了附近或外地的城鎮謀生安家，村裏還有人住的房子只剩下十幾戶，並且多半是些老人和小孩。
大多數孩子都被他們的父母接到城鎮裏去了，目前村裏所剩的小孩僅有三個，其中一個還是個小嬰兒。
鐵蛋就是這三名小孩中的一個，盡管有些頑皮，但由於屬於“稀有物種”，因此平時在村裏可謂受盡寵愛。
此時鐵蛋正沿著鄉間瀝青公路，小跑著從小鎮回到村裏。他的手裏提著一個透明的塑料袋，裏面裝著兩包煙，兩瓶啤酒。他的另一只手抓著一包開封的辣條，不時咬一根，辣得嘶嘶吸氣，嘴巴都辣得紅了還是忍不住想吃。
鐵蛋摸了摸兜裏找零剩下的十元錢，這是他的跑腿費。他在心裏盤算著這筆錢能買多少顆彈珠，多少張戰鬥卡牌，多少包辣條，心裏喜滋滋的。
一條叫大黃的土狗跟在他身邊，前前後後地奔跑著，不時汪汪叫兩聲。
鐵蛋回了村，徑直奔向那棟三層古宅，打開了外邊的竹柵欄，跑進石板庭院。
“玩哥哥，我買回來啦！”
喊了一聲，卻無人回應。
鐵蛋又連喊幾聲，心想莫不是出去了？還是在家裏睡覺？
宅子的大門半敞著，他沒有猶豫，推開門，熟門熟路地直奔二樓的某個房間。
臥室門也是敞開的，鐵蛋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。
窗簾半遮，從古老的木頭窗子透進些許光線，在平躺於床上之人的身側投射出一片暗淡的陰影。
果然是睡著了啊。
鐵蛋註視著熟睡之人纖長柔軟的睫毛，好像兩把小刷子，總想去摸一摸。
過了一會，他輕輕將塑料袋放到一旁的櫃子上，又回頭看了一眼，然後下樓去了。
他並沒有離開，而是在樓下院子裏獨自玩碰彈珠游戲。
他要等哥哥醒來。
因為，今天的跑腿還沒有得到誇獎。
這個哥哥是在半年前回到村裏的，當時他6歲半，剛好上小學一年級。
一直以來，這棟荒廢的房子都是他的秘密基地，他在裏面度過了許多快樂的時光。
直到半年前，房子原本的主人回來了，他的秘密基地也沒了，害他大哭了一場。
不過，他的悲傷沒能持續多久，他馬上在這棟房子裏找到了更多、更好的樂趣。
那個哥哥長得真的好漂亮，第一眼看到的時候，他還以為那是電視裏的女明星。後來才知道，原來那是貨真價實的哥哥啊！
不過，哥哥雖然長得好看，卻有點懶，整天不是在睡覺，就是在發呆，也不下地幹活，好像對什麽都不感興趣。
連到鎮上采買日常用品都懶得去，不是讓村裏人順便幫忙捎帶，就是讓他這個小孩跑腿。
當然，鐵蛋其實是很樂意替他做這件事的，除了會得到一筆跑腿費，還能得到摸頭獎勵。
[小鐵蛋真乖，真厲害，這麽快就幫哥哥買回來了啊。]
一個月前，他最喜歡哥哥笑著對他說出這句話，簡直比在學校得了獎狀還要高興。
他還寫了一篇名叫《我最喜歡的哥哥》的作文，不過由於筆力有限，把人物描述得不倫不類，而且錯別字連篇，老師勉強給他打了個60的辛苦分。
不過，盡管鐵蛋很喜歡這個年輕哥哥，村裏其他人卻和他有不一樣看法。
啊呀，那個小煞星怎麽回來啦？
是不是在外面闖了什麽禍，回來避風頭？
多半是些殺人放火的勾當，還以為他早就在外面被人砍死了呢。
沒錯，都說三歲看到老，那娃兒五歲就能殺豬宰羊，殺人的事多半幹得出來。
咦，他看起來怎麽好像一點也沒變，這不會是他兒子吧？
還是觀望一陣子吧，現在不同以往了，家裏都安上了電話，公路也修好了，他養父那一家子也死的死，走的走，只要一個電話，人民警察馬上就能趕過來，天網恢恢，疏而不漏啊。
……
鐵蛋在一旁默默聽著一眾老年人聚在一起議論紛紛，還被耳提命面告誡絕對不可以靠近那棟房子。
大人們的語氣非常嚴肅，好像他們的村子被一個怪物給入侵了。
他原本還以為那是個極其可怕的疤臉壯漢，會無緣無故打人的瘋子之類，後來見了真人，才知道並不是那麽回事。
如今半年過去了，村裏人心心念念的那通報警電話始終沒有機會撥打出去。
他們大概是沒想到，那煞星回來後，竟然一直老老實實的，連門都不怎麽出。偶爾出來散散步，逢人就笑，跟小時候一樣，叔叔姨姨爺爺奶奶地喊，嘴甜得要命，楞是什麽壞事也沒幹。
或許是真的變好了呢？
這麽想著，村人也就慢慢放松了警惕。
五顏六色的彈珠沿著軌跡滾動，相互碰撞，發出清脆的聲響。
“鐵蛋，回來了啊。”
聽見這個聲音，鐵蛋欣喜地擡頭看去，只見二樓的窗戶旁邊，就站著他喜歡的哥哥，正笑盈盈地看著自己。
“玩哥哥！”
鐵蛋收了彈珠，往那邊跑去。
卻見那青年單腿跨上窗沿，一蹬一跳，從二樓一躍而下。
雖平安落地，卻也打了個小小的趔趄。
這不是鐵蛋第一次見他做如此“危險切勿擅自模仿”的舉動，卻仍是為他狠狠捏了把汗。
李玩站直了身子，喉嚨裏憋出兩聲悶悶的咳嗽，直嘆直搖頭：“唉，老了，不行了不行了，真要命。”
PS：放心，沒有真的做，莫格還是清白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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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玩心裏裝著別的事，沒有註意到這些人的異樣。
他上了樓，打算回臥室。
來到樓梯間，看到那扇門就如同他離開時那樣敞開著。
莫格會在裏面嗎？
待會見到人，第一句要說什麽？
就在他糾結著慢吞吞走過去時，卻聽到了沈重的喘息聲——
兩道，喘息聲。
他悄無聲息地進入房間，看到了此生永遠不會忘記的畫面。
兩具赤裸的男性肉體，糾纏在一起。
激烈的喘息。
緊擁的手臂。
結實的麥色肌膚，與染上紅暈的白色肌膚，相互交疊，蠢動。
那一刻，李玩承認，他被眼前的這一幕徹底擊敗了，擊碎了。
有什麽東西緊緊攝住了心臟，無法呼吸，無法思考。
好像重現了十幾年前的噩夢。
不，這比當年更恐怖，更殘忍，直接撕裂了他的心。
做這種事，門都不關，還真是膽大啊，好像要昭告天下似的。
肖禮妃似乎感應到了他的視線，回頭看了過來。
慣會吐露溫柔細語的唇，紅得驚人，那是因為被用力吮吸過的緣故。
這雙唇浮現出勝利者所特有的微笑。
[我贏了。]
他無聲地做出了這樣的口型。
---
李玩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離開的。
在跑下樓的時候，與什麽人擦肩而過，對方在身後喊了一句什麽，但他全都聽不見了。
能聽到的，只有心崩裂的聲音。
熟悉，久違的聲音。
再一次，失去了……
到頭來，終究還是無法獲得幸福啊。
本以為這就是對他最大的報覆，然而他未能料到，更殘酷的打擊還在後頭等著他。
當天晚上，他被第一批殺手伏擊，陷入追殺。
一一解決掉威脅後，他留下一名活口，用於盤問。
那人連半分鐘都沒能抗住，就把所知道的全部情報供出來了。
“是，是莫老大下的令！說只要能把你抓住，生死不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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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要殺我？
怎麽會呢？
這個認知讓李玩幾乎握不住手裏的槍。
莫格是不是已經看過肖禮妃口中所說的視頻了？
出軌，下追殺令，生死不論，就連一句解釋也不想聽嗎？
怎麽會突然變得這麽狠心，無情？難道他從未看清過那個人？
李玩一個手刀打暈了殺手，渾渾噩噩地離開了那裏。
半個月後——
雖然才剛入秋不久，然而這天傍晚的天色異常昏暗，烏雲凝重仿佛世界末日，潮濕的海風夾雜著雨絲斜斜吹來，打在身上，冷徹心扉。
暮色裏，李玩拼了命地跑，他的一只鞋早已在途中跑掉，腳板被粗糙堅硬的地面磨擦得血肉模糊，脫臼的左臂被他咬牙接了回去，鉆心犯疼，左邊腰側因為中彈的關系正往外潺潺地冒血，每跑一步都會牽動肌肉引來徹骨的疼痛。
饒是如此，他仍不敢停下來松懈片刻。
他早已經到極限了，不管是身體還是心理。
沒有吃的，沒有藥，沒有避寒的衣物。
發燒、疼痛和饑餓，時刻折磨著他。
僅剩胸腔裏一口不甘心的氣在支撐他透支的身體行動。
那個人深知他逃亡的習慣和方式，半個月來，他不僅沒能逃出國，甚至連本市都沒能逃出去。
如今，終於被逼入絕境了——
他站在了懸崖邊緣，下方是黑沈沈翻湧不息的大海。海水下潛伏著無數暗礁，如果跳海求生，即使幸運避過了礁石，也躲不過即將到來的暴風雨，跳下去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。
視線早已模糊不清，僅能勉強視物。
前面幾個小時，他只能憑著直覺奔跑，冰冷的風灌進肺裏，肺葉裏好像要爆炸般疼痛，一如他就快要爆烈開的心。
“李玩，別再逃了。”
昔日情人的聲音夾雜在海風裏，聽來像是隔了幾個世紀一樣遙遠，再不覆當初的溫柔與疼惜。
李玩猛地想起，這處海岸，不就是他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麽？
那晚月明如水，就在斜下方的沙灘上，他救了莫格，兩人從此展開了一段長達半年的逃亡。
然而今天，他卻被對方追殺至此，看來也將要喪命於此了，老天真是開了個天大的玩笑啊！
他緩緩轉過身，雖然看不清明，仍能分辨出對面是一群荷槍實彈的殺手，槍口全部指向他，他甚至可以想象若果這些人同時開火的話，他的屍體會是怎樣一副慘狀。
莫格站在最前面，李玩看不清他的表情。
他張口想要說點什麽，可喉嚨就像是吞了一把刀片，疼得說不出話來。
這時又有一小撥人趕來，為首的是個一身白色西裝的男人，他走過來，與莫格並肩而立，沒有說話，卻堅定地表明了他的立場。
即便只是看身形，李玩也能認出他來。
那惡心的“春天般的氣息”，就算不用看也能感覺得到，令他厭惡至極。
難道說莫格其實更好這一口的？
哈哈！太好笑了！
心裏這麽想著，他真的笑了出來。
低低的笑聲通過發炎的喉嚨震蕩而出，十分嘶啞難聽。
但他很快笑不出來了。
一顆子彈擊中了他的胸膛，身體頓時失去平衡，他像一顆石頭直直往海裏墜去……
---
兩年後。
在廣大的內陸深處，有一個名叫青石鎮的地方。在青石鎮的旗下，有一個麥浪村，是個與其他村子沒什麽兩樣，也無甚特色的普通小村子。
麥浪村地方不大，僅有幾十戶人家，幾十棟風格大同小異的房子，零零散散地分布在一塊地勢較平坦的山溝溝裏。
除了這些，村裏還有一棟荒廢了十幾年的古宅，蓋了足有三層高，前方有一片寬闊的石板庭院。在當年全是土墻青瓦的村子裏，這裏可是毫無爭議的豪宅。
不過，幾十年過去，家家戶戶都富裕起來了，所有村民都推掉了原來的土墻房，蓋起了明亮結實的水泥房。但更多人遠離了家鄉，去了附近或外地的城鎮謀生安家，村裏還有人住的房子只剩下十幾戶，並且多半是些老人和小孩。
大多數孩子都被他們的父母接到城鎮裏去了，目前村裏所剩的小孩僅有三個，其中一個還是個小嬰兒。
鐵蛋就是這三名小孩中的一個，盡管有些頑皮，但由於屬於“稀有物種”，因此平時在村裏可謂受盡寵愛。
此時鐵蛋正沿著鄉間瀝青公路，小跑著從小鎮回到村裏。他的手裏提著一個透明的塑料袋，裏面裝著兩包煙，兩瓶啤酒。他的另一只手抓著一包開封的辣條，不時咬一根，辣得嘶嘶吸氣，嘴巴都辣得紅了還是忍不住想吃。
鐵蛋摸了摸兜裏找零剩下的十元錢，這是他的跑腿費。他在心裏盤算著這筆錢能買多少顆彈珠，多少張戰鬥卡牌，多少包辣條，心裏喜滋滋的。
一條叫大黃的土狗跟在他身邊，前前後後地奔跑著，不時汪汪叫兩聲。
鐵蛋回了村，徑直奔向那棟三層古宅，打開了外邊的竹柵欄，跑進石板庭院。
“玩哥哥，我買回來啦！”
喊了一聲，卻無人回應。
鐵蛋又連喊幾聲，心想莫不是出去了？還是在家裏睡覺？
宅子的大門半敞著，他沒有猶豫，推開門，熟門熟路地直奔二樓的某個房間。
臥室門也是敞開的，鐵蛋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。
窗簾半遮，從古老的木頭窗子透進些許光線，在平躺於床上之人的身側投射出一片暗淡的陰影。
果然是睡著了啊。
鐵蛋註視著熟睡之人纖長柔軟的睫毛，好像兩把小刷子，總想去摸一摸。
過了一會，他輕輕將塑料袋放到一旁的櫃子上，又回頭看了一眼，然後下樓去了。
他並沒有離開，而是在樓下院子裏獨自玩碰彈珠游戲。
他要等哥哥醒來。
因為，今天的跑腿還沒有得到誇獎。
這個哥哥是在半年前回到村裏的，當時他6歲半，剛好上小學一年級。
一直以來，這棟荒廢的房子都是他的秘密基地，他在裏面度過了許多快樂的時光。
直到半年前，房子原本的主人回來了，他的秘密基地也沒了，害他大哭了一場。
不過，他的悲傷沒能持續多久，他馬上在這棟房子裏找到了更多、更好的樂趣。
那個哥哥長得真的好漂亮，第一眼看到的時候，他還以為那是電視裏的女明星。後來才知道，原來那是貨真價實的哥哥啊！
不過，哥哥雖然長得好看，卻有點懶，整天不是在睡覺，就是在發呆，也不下地幹活，好像對什麽都不感興趣。
連到鎮上采買日常用品都懶得去，不是讓村裏人順便幫忙捎帶，就是讓他這個小孩跑腿。
當然，鐵蛋其實是很樂意替他做這件事的，除了會得到一筆跑腿費，還能得到摸頭獎勵。
[小鐵蛋真乖，真厲害，這麽快就幫哥哥買回來了啊。]
一個月前，他最喜歡哥哥笑著對他說出這句話，簡直比在學校得了獎狀還要高興。
他還寫了一篇名叫《我最喜歡的哥哥》的作文，不過由於筆力有限，把人物描述得不倫不類，而且錯別字連篇，老師勉強給他打了個60的辛苦分。
不過，盡管鐵蛋很喜歡這個年輕哥哥，村裏其他人卻和他有不一樣看法。
啊呀，那個小煞星怎麽回來啦？
是不是在外面闖了什麽禍，回來避風頭？
多半是些殺人放火的勾當，還以為他早就在外面被人砍死了呢。
沒錯，都說三歲看到老，那娃兒五歲就能殺豬宰羊，殺人的事多半幹得出來。
咦，他看起來怎麽好像一點也沒變，這不會是他兒子吧？
還是觀望一陣子吧，現在不同以往了，家裏都安上了電話，公路也修好了，他養父那一家子也死的死，走的走，只要一個電話，人民警察馬上就能趕過來，天網恢恢，疏而不漏啊。
……
鐵蛋在一旁默默聽著一眾老年人聚在一起議論紛紛，還被耳提命面告誡絕對不可以靠近那棟房子。
大人們的語氣非常嚴肅，好像他們的村子被一個怪物給入侵了。
他原本還以為那是個極其可怕的疤臉壯漢，會無緣無故打人的瘋子之類，後來見了真人，才知道並不是那麽回事。
如今半年過去了，村裏人心心念念的那通報警電話始終沒有機會撥打出去。
他們大概是沒想到，那煞星回來後，竟然一直老老實實的，連門都不怎麽出。偶爾出來散散步，逢人就笑，跟小時候一樣，叔叔姨姨爺爺奶奶地喊，嘴甜得要命，楞是什麽壞事也沒幹。
或許是真的變好了呢？
這麽想著，村人也就慢慢放松了警惕。
五顏六色的彈珠沿著軌跡滾動，相互碰撞，發出清脆的聲響。
“鐵蛋，回來了啊。”
聽見這個聲音，鐵蛋欣喜地擡頭看去，只見二樓的窗戶旁邊，就站著他喜歡的哥哥，正笑盈盈地看著自己。
“玩哥哥！”
鐵蛋收了彈珠，往那邊跑去。
卻見那青年單腿跨上窗沿，一蹬一跳，從二樓一躍而下。
雖平安落地，卻也打了個小小的趔趄。
這不是鐵蛋第一次見他做如此“危險切勿擅自模仿”的舉動，卻仍是為他狠狠捏了把汗。
李玩站直了身子，喉嚨裏憋出兩聲悶悶的咳嗽，直嘆直搖頭：“唉，老了，不行了不行了，真要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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